4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江西省樟樹市黃土崗鎮黃家村村口，最早的一班公交車車廂，成了村里最熱鬧的地方。左鄰右舍們早已坐滿，腳下放著大大小小的籃子、筐子，里面裝著綠油油的當季蔬菜，有萵筍、韭菜、豆角等。
今年以來，全國多地接連傳出客運站關停的消息。2月，海口市交通運輸和港航管理局發布通告，海口海汽運輸有限公司申請擬于4月份關停海口汽車東站；3月，武漢市黃陂區交通運輸局發布公告，武漢市最大的漢口北客運中心，擬于3月15日起終止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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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運站關停潮來襲，城市中尚且有公交、地鐵、網約車等作為替代，但在縣城尤其是廣大農村地區，客運行業該何去何從？居民的出行需求又該如何滿足？江西樟樹的“一元公交”，為縣域農村客運的出路提供了一個參考。
在樟樹市，所有公交車票價均為一元。樟樹市交通運輸局 供圖樟樹市是江西省宜春市下轄的縣級市，共有48萬人口。自2015年開始，樟樹市每年由財政補貼數千萬元，在全省率先推行“一元公交”，不管是在城區還是去往60多公里遠的偏僻鄉鎮，“出門就可上車，一元走遍全市”。樟樹市“一元公交”推行8年以來，累計為全市城鄉居民節約出行支出1.82億元，有力帶動了經濟和社會發展，提升了城鄉居民幸福指數。“一元公交”推行8年，財政投入2個億
黃土崗鎮是樟樹市最偏遠的鄉鎮之一，距離樟樹市區約40公里。盛產蔬菜的黃家村，距離黃土崗鎮上則有約7公里路程。黃家村共有400多戶人家，經常進城賣菜的村民約有五六十戶，自2018年公交線直接延伸到村里后，最早的一班公交儼然成了村民們的“賣菜專車”。
樟樹市黃土崗鎮黃家村公交站。澎湃新聞記者 羅振宇 圖今年70歲的村民黃國根，十幾歲起就開始進城賣菜補貼家用。他最初是挑著擔子靠雙腳趕路，后來有了私人班車坐一次要10多元錢，如今坐公交進城只需1元錢。“我要給政府豎大拇指！”黃國根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每天賣菜能帶來100多元的收入，足夠他和老伴的日常吃穿用度。早在2012年底，為解決城鄉居民出行貴、出行難、出行不安全的問題，樟樹市政府與江西宜春汽車運輸股份有限公司簽訂合同，政府每年拿出1100萬元資金，通過購買公共出行服務的方式，推行城鄉客運公交化改造，票價按距離遠近分為1元、2元、3元。2015年，樟樹市申報鎮村公交發展試點，城鄉客運公交正式改造為鎮村公交，同時政府再次拿出惠民決心，進一步加大財政補貼力度，直接將票價全部降為1元，樟樹市由此進入“一元公交”時代。
“一元公交”經過8年的發展，如今樟樹市已開通城區公交14條，班次680班，運營車輛數69輛；開通城市公交延伸線路13條，班次867班，運營車輛數102輛，其中最遠的線路里程為67公里；另有公交化運營的農村客運班線1條，運營車輛數1輛，實現了城區和19個鄉鎮（街道）、242個建制村公交通達率100%。
為滿足城鄉居民多樣化的出行需求，該市還針對各學校開通“上學班車”，在鄉鎮、村委每逢趕集日開通“趕集班車”，為工業園區的上班職工開通“園區定制班車”等。針對個別鄉鎮建制村地理位置偏遠、人員居住分散、進村公路狹窄、客運班線難以覆蓋的情況，則組織小型客車在各個建制村繞行載客，將乘客集中在鄉鎮客運站或停車點后，再換乘大中型客車前往城區，做到“全市覆蓋、不落一村”，打通公交進村的“最后一公里”。
隨著公交路網越織越密，樟樹市在該項事業上的財政投入，也由最初的每年1000多萬上升到每年3000多萬，近三年又在農村道路改造上先后投入資金3000萬元。目前在“一元公交”上，樟樹市財政已累計補貼2.02億元，共為全市城鄉居民節約出行支出1.82億元。
如此大手筆的投入究竟值不值？樟樹市交通運輸局局長付志兵介紹，“一元公交”推行以來，農村居民進城訪親走友、出售農產品、采購物資頻率明顯增加，甚至毗鄰的周邊縣市鄉鎮的居民，也紛紛選擇來樟樹消費，有效增強了經濟發展的活力，助力了樟樹市連續7年躋身全國縣域經濟與社會綜合發展百強縣行列；此外，通過公交代運農村快遞，不僅實現了快遞直接送達行政村，還大幅降低了農村快遞配送成本，實現農村物流運營效率提高50%、運行成本減少40%以上。
旅游專線直達景區，游客多了村民富了
樟樹是中國四大藥都之一，素有“藥不到樟樹不齊，藥不過樟樹不靈”的美譽。從樟樹市區出發，向東南而行20余公里，有一座風景秀美的道教名山——閤皂山，相傳道教四大天師之一葛玄曾在此修煉、種藥、采藥、制藥。2015年，閤皂山景區被評為4A級景區。為方便游客游玩，樟樹市專門開通了每天16個班次的“樟樹—閤皂山”旅游專線，讓“一元公交”從市區直達景區門口。
樟樹市閤皂山風景區。澎湃新聞記者 羅振宇 圖樟樹市文旅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副總經理、閤皂山景區負責人黃勇回憶，旅游專線剛開通之初，曾有游客反映末班車收班太早導致游玩不夠盡興。經與交通運輸局溝通協調，末班車收班時間很快就適當延后，遇上節假日客流高峰期，旅游專線還會視情況加密班次。“細微處見服務，旅游專線實實在在做到了為游客著想。”黃勇說，便捷的“一元公交”旅游專線，給景區帶來了明顯的客流增長，閤皂山日益成為樟樹本地市民及周邊縣市游客青睞的休閑目的地。2023年第一季度，隨著疫后經濟復蘇、旅游市場回暖，該景區共接待游客8萬多人次。
距離閤皂山風景區不遠的愛農湖主題生態樂園，是旅游專線途經的另一熱門打卡地。該生態樂園占地400多畝，集果蔬種植、觀光采摘、自助烹飪、親子游玩等項目于一體。園區負責人王劍輝介紹，該園區2016年開園營業，2018年旅游專線開通并在園區門口設立招呼站后，生態樂園的人氣大增，“剛剛過去的清明節，一天就接待了兩三千名游客，其中既有從樟樹市內坐公交來的，也有坐高鐵到樟樹再轉公交來的外地游客”。王劍輝說，目前園內正在加緊施工，將新增彩虹滑道等游樂項目，以迎接臨近的五一假期旅游旺季。
便捷的“一元公交”不僅帶來了游客，也帶火了村里的農家樂。
在旅游專線途經的官橋村，林妹農家樂是村里最早開起來、生意最紅火的農家樂之一。“剛開始農家樂并未取名，后面來吃飯的顧客越來越多，大家都叫我‘林妹’，所以就取了‘林妹農家樂’這個名字。”老板史琳介紹，農家樂由她和大嫂以及公婆一家人共同經營，她和婆婆負責掌勺炒菜、大嫂負責點單接待、公公負責洗菜幫廚，遇上節假日生意火爆時，則會花錢請幾個村民臨時來幫忙。史琳說，自己以前一直在外務工，如今在老家開辦農家樂，不僅掙得比以前多了，還能有時間陪伴家人，這都要感謝“公交開到了家門口”。
樟樹市交通運輸局道路運輸股股長甘初水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愛農湖主題生態樂園和官橋村是“樟樹—閤皂山”旅游專線的兩個臨時招呼站。目前市里正安排資金，將包含這兩處在內的一批招呼站升級成候車亭，屆時，公交事業對鄉村旅游及鄉村振興的帶動作用將進一步顯現。
近年來，受到公眾出行結構調整的大背景影響，樟樹市公交客運量也出現了一定下滑。負責公交運營的江西宜春汽車運輸股份有限公司樟樹二分公司提供的一組數據顯示，2019年樟樹市公交客運量達到最高峰950萬人次，2020年受疫情影響下降為590萬人次，2021年有所恢復達到737萬，2022年再次下滑至559萬。
甘初水說，為應對公交客運量下滑的大趨勢，該局正著手對公交運行線路進行優化，并將通過在城區用微型公交替換大型公交的方式，降低公交車空載率，提升整體運行效率。
轉型個性化服務，應對長途客運市場頹勢
今年4月10日下午4點多，樟樹市京九客運站內顯得有些空蕩蕩，整個候車大廳只有高中生小王一個人在等車。小王在相鄰的豐城市一所高中讀高二，每到周末放假都會坐客車回家和返校。她說，“以前每次坐車人都很多，后來因為疫情客車經常停運，現在客車班線恢復發車，但乘客明顯減少了，通常只有寥寥幾個座位上有人”。
實際上，公路客運行業頹勢的到來，比乘客的感知要早很多。公開數據顯示，我國公路客運量近10年來不斷下滑。
江西宜春汽車運輸股份有限公司樟樹一分公司（以下簡稱“樟樹一分公司”）是京九客運站的運營主體，主要經營跨縣長途客運班線，公司最早隸屬于樟樹市交通運輸局，后來經過改制成為國資占股的混合所有制企業。公司負責人歐陽利軍1997年進入客運行業，他表示，疫情只是進一步加劇了行業衰落，由于私家車不斷增多、“黑車”爭搶乘客，跑客運早已不是一門好生意。
“飛速發展的高鐵，更是給長途客運帶來了沖擊。”歐陽利軍說，“凡是300公里以上的長途班線，只要當地高鐵站一開通，客車基本上就沒有活路了”。他舉例說，該公司過去開有樟樹至深圳、晉江、寧波、珠海等地的多條跨省班線，其中最火爆的深圳班線，高峰時一天發班4至5個班次；如今，該公司的跨省班線只剩下一條深圳班線，且每天只發一趟車，上座率也由過去的常常爆滿下降到60%，車票收入僅能維持班線基本運營。
省內客運班線同樣經營慘淡。疫情三年以來，樟樹一分公司的多條省內跨縣班線陸續停運，仍在維持的班線也紛紛削減了班次。“樟樹—南昌”班線曾是該公司最繁忙、最賺錢的一條線路，原本共有15輛大客車來回跑，由于客流流失嚴重，2022年初，這條昔日的“黃金班線”被忍痛“全部砍掉”。
客流量減少、車票收入下降，于是不得不減少班次以降低運營成本。班次減少后等車時間變長、乘坐體驗下降，又反過來導致客流進一步流失，兩者互為因果、形成惡性循環，是當下客運行業舉步維艱的真實寫照。
“傳統的班線運營模式，已經無法適應市場變化，探索服務轉型迫在眉睫。”歐陽利軍介紹，以“樟樹—南昌”線路為試點，2022年初以來，該公司開始推出定制班線，車輛由原來的15輛減少為6輛，車型由大客車換成8座商務車，路線由原來的走國道改為走高速直達；定制班線的服務方式也比傳統客運班線更加靈活，乘客通過微信公眾號在線購票，樟樹市區內免費上門接送，南昌市內可靈活選擇汽車站、火車站、高鐵站、地鐵站、大型醫院等常用的上下車地點。歐陽利軍說，該項業務由于剛剛試水，目前還處于虧損階段，但市場反饋不錯，后續將會成為公司的重要轉型方向。
定制客運班線為8座商務車。澎湃新聞記者 羅振宇 圖此外，樟樹一分公司還推出了校園直通車、考試專線等個性化出行服務。其中，校園直通車專門針對高校學生群體，在節假日提供從學校往返樟樹的接送服務，目前已有五六百名在南昌上學的樟樹籍學生成為穩定客源；考試專線則是在成人高考、公務員考試、會計資格考試等一些大型考試期間，為考生提供往返樟樹市和宜春市考點之間的接送服務。“目前唯一保持盈利的就是旅游包車業務，同時也是公司的主要營收來源。疫情放開、旅游市場回暖后，旅游包車業務量正在逐步恢復，我們將不斷提升服務水平，盡量穩住這塊市場蛋糕。”歐陽利軍說，現在公司每年的營收，相比疫情之前已減少四成，整體仍處于略虧損狀態。
“公司員工大多是改制時返聘留下來的，平均年齡四五十歲，都干了大半輩子，轉行已不切實際。為了給大家保住一個謀生的飯碗，我們唯有咬緊牙關繼續經營下去，疫情三年都扛過來了，希望會有迎來轉機的那一天。”對公路客運行業的未來，歐陽利軍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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